Saturday, October 17, 2009

清酸重辣豆腐湯

清酸重辣豆腐湯
羽嚴
October 14, 2009 12:00 AM | 1900 觀看次數 | 7 | 電郵給朋友 | 打印
在美國,可以吃到民族熔爐的各樣美食,中式烹調當然是個中翹楚。初學掌勺的我,竟在其中煮出了貢獻。

坦白說,這都歸功那千年簡樸的白板豆腐。

如今在世上哪個角落的超市,都有豆腐,還可挑嫩揀老。在華人或亞洲超市,豆類食品更是琳琅滿櫃,令人眼花手亂。豆包?百葉?各抓一盒試了再說。我們四年級的留學生,曾熬過家鄉食材的貧乏期。那年頭,何處覓豆家!

三 十年前剛到美國,正逢西方人青睞中國食物,對大豆製品的認知開始萌芽。當年想喝杯豆漿吃盤豆腐,都得上中國城。可那時中國城不多,就算有,也在大都市停車 不便的鬧區,有車的老中戀著鄉情還定期去解饞,沒車的學生只能徒呼負負。那時興起些美國佬經營的豆品店,在西式店舖中飄著豆香。我們大學城裡正好有個養生 豆子鋪,是全密西根第一家豆腐店,每天現做青灰色帶渣粒、也帶愛心的手工豆腐。衝著走路就到的便利,我們偶爾上鋪子捧場,買塊豆腐拌皮蛋。

不 到十年,景況改觀。橫貫美國的八○號公路,東起紐約西抵金山,在兩大華埠間營生出許多華人市場;不僅送來豆漿豆腐,還有蔥薑蒜和小白菜。藉著運輸之便,多 種家鄉料理的食材由夢境走上貨架、冰櫃,海外遊子的餐桌從灰藍轉紛彩,色香味一併升級。我也從學校畢業開始上班,過著中產階級的安定生活。

那年頭的上班族工作穩定心情輕鬆,辦理公事外兼顧餐敘小聚,聖誕活動更由一周延到月餘,盛況感人。我這幕後小將,衷心感謝老祖宗的發明,凝結出健康好煮的豆腐,讓我的酸辣湯從一品(pint)煮到二十多夸(quart)的極品,風靡六十多位老美同事,二十年後仍津津樂道。

做 學生時偶和老美聚餐,我總帶盤水果或巧克力;一來烹飪尚未出師,二來不明他們喜好,果盤或甜食,就八九差不了。工作後,專員兼母親的身分,讓同事錯想成中 國菜的高手,期望我在聖誕佳餚上展露才華。十一月的感恩節剛過,小妮子阿潘就翻到十二月的月曆,槓去假期以及聖誕大餐日,讓組裡的美食家就著月曆的空白, 填上拿手應景的糕餅。到時候,只有簽字的團友才能分享口福。

上班第一次逢冬節,就給阿潘阿珍纏上,好歹出個中式點心增添氣 氛。只歎「萬般皆下品、唯有廚藝高」的意識來得晚,嘗過多少家鄉美點,卻做不出半個。無可閃躲下只好答應試做;輾轉三十天後,我拎個小鍋,舀出三碗酸辣湯 與她們分享。兩位金髮俏麗埋頭慢吃,斯文中透著驚喜;儘管我一旁不斷提醒,這不是點心類可能與氛圍不搭;她們反而當成出奇的新點子,針對過多的紅綠酥脆甜 點,添個有特色的新款,正好讓活動「活動」起來。

不想我的羹湯,給這「二美」當成寶,來年就上場打頭陣,創出新局面。

北 美大湖區在八○、九○年代,除芝加哥地區外,地道的中餐館不多;我們城裡零星的兩間都以美式中菜開張,左宗雞甜酸肉餛飩湯為招牌菜。在這規模的城裡,同事 們初嘗正宗有味的豆腐湯,彷彿上了癮,年年等著羹湯好過節。每提起酸辣湯與聖誕節的東西關聯,我就無言以對,只能歸於可愛的錯誤。

當年阿潘把酸辣湯推上檯面,同時改她自己的甜餅為玉米片捲菠菜泥,還遊說獵鹿高手嵐仔,讓他燉鍋鹿肉來壯壯聲色。如此的三鹹菜餚領軍,將第二年的聖誕佳餚周延長兩倍,因我們小組全體加入。那年我選個八夸大鍋,準備了至少二十碗的豆腐湯,以免有人向隅。

以 後回想這事的熱鬧延續,主客雙方的積極與捧場使然。同事大半來自中西部,淳樸友善,他們第一次與老中共事,就能品嘗中國傳承了幾千年的豆腐,加以全球對黃 豆的通識,大夥兒打心裡已接受這新來的餚羹。而我這烹調新手也投入不少心力,除了改良食材與火候,並對老美的口味以及飲食觀,做些廣角度的探索比較。

味 覺靈敏的人,成年了才嘗大豆食品,常覺得豆味太重,重得嗆。日後在美國製造的豆漿和豆腐冰淇淋,都加香草、巧克力等口味來招引買客;食客在熟悉的味道中, 將大豆的養分悄悄吃下。我熬的高湯用上半隻附著白肉的雞骨,早一晚熬煮以便撇油,各種切絲的材料煮熟了只佐胡椒和鹽;第二天早上到公司加熱,離火前才下清 香的蘋果醋。老中喜愛鎮江醋的濃郁,然而,對不知鎮江文化、山水的老外來說,單純的果醋就夠了。胡椒的香辣難不倒老美,他們在沙拉、通心麵中加很多;讓豆 腐在香辣中浸著,喝前還可撒上現磨的胡椒,再嗆的豆味也消弭無蹤。

湯裡配著豆腐的佐料不必多樣,可得多量。我第一年用金針和 木耳,費了大半時辰解釋,鬧到最後才明白,阿潘和阿珍都怕木頭的耳朵,任是多滋補的蕈類,總歸怪形怪色;她倆卻喜愛金針,能接受花食材,尤其打了結的金針 有嚼勁,成了往後大家的固定要求。另個要求是加辣。有回我順手帶罐辣醬,沒想到有那麼多嗜辣族,寒天裡吃得滿口辣椒滿臉的汗。

五 年後我們聖誕老饕團增為三十人,隔壁組的都入了團。十月底還吃著萬聖節的糖果,大家就催阿潘掛出美食月曆,忙著挑吉日簽菜色。行之幾年後,鹿肉丸子、南方 炸雞、酸辣湯和祕製水果蛋糕,成了團裡的長駐美食,不得替換。我那羹餚只要換過一料,提議的大聲公就給眾人哄跑了;可來年大家就善意地提醒我改個佐料,並 歡迎他加入。

那是鹹甜美食並蓄後七年,公司樓上另個單位有十多人也陸續加入,大聲公先來探看。摸清狀況後,大聲公跑來抗議我 不公,好好一鍋美湯給肉絲攪得他不能吃,明年可否煮成無肉的豆腐湯。可湯頭是雞湯,仍是葷而非素。他猛點頭稱好,雞可以,豬不可以。原來大聲公並不吃素而 是猶太人,還守著條條戒律。

好嘛,雞絲一代就是五年,直到大聲公退休。接著幾年,雞肉豬肉輪著入湯,大家邊吃邊憶舊講古,新 進的同仁知道了美食月的歷史,也聽活了大聲公的個性。這時老饕團總有六十人了,普通月曆安不下這許多菜名;阿潘招個新人當助理,做份大月曆,每天兩吋的平 方格可容四、五人發揮,整個十二月紅紅火火,生動有味。看著新舊老少的同事們,人手一碗熱乎乎的清酸重辣豆腐湯,我心慨然。

豆 腐之妙,國人熟知並深信。豆之營養,洋人聽說卻信得懵懂,大概沒有烹調的自信。我無意中讓這群老美愛上豆腐羹,當年投入的傻功夫收到「美」的回報,離職後 尚有續曲。南遷四年返回大湖區訪友,與老同事餐敘,有人見面就問「可有酸辣湯」,全場哄然,並引發近年職場壓力的喟歎。他們已兩年不曾中午聚餐,聖誕節的 美食團在我離開後只辦了一回,團友大減而且毫無氣氛;大家寧可空著盤子清談,懷想不再出現的肉丸與酸辣湯。

餐後與老友一一擁別。老喊我「娃兒」的寶伯笑望著我,「娃兒的笑,和黃燦白瑩的湯一般美。」是啊,他最欣賞金針菇遇上豆腐的口感與色彩。寶伯雙眼流動的笑意,滿是八十高齡的睿智,以及他對豆腐湯的印象。(寄自喬治亞州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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