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來印象最深刻的,莫過於因為去吃晚餐,認識了阿琳姊。
開學不久頭幾天,第一次看到她,在負責為用餐的同學分飯打菜,她一邊舀菜,一邊以奇特的口音告訴前一位同學:「要吃蔬菜喔!要乖喔……」
那同學倒還「真乖」,開玩笑地回敬了一句:「是是是,琳大媽……」只見她張嘴爽朗地笑一笑,完全不在意。
等換到我時,她就直直問:「告訴我,要不要乖乖吃蔬菜?你會當乖孩子嗎?」
她這麼當眾一問,搞得我一時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故作鎮定,引來其他在用餐的同學哄堂大笑。
直到一個學期中的週末,在學校圖書館寫作業查資料,走過一排排的書桌書架,一個轉角,就撞見了一個原本只有在吃晚餐時才會看到的熟面孔。
「要期中考囉!有沒有認真讀書啊?」同樣耳熟親切卻又有點威嚴管教的口吻,這不就是平常在餐廳配飯打菜、綽號琳大媽的阿琳姊嗎?
略微寒暄交談之下,這才曉得她是從東岸麻州來的交換學生,只交換一個學年。同樣都是住校生,年齡也不過才大一兩歲,她卻表現得十分世故成熟。
秋 季的學期,天轉涼,傍晚黑得也快。一次因為系裡的課業活動,耽擱得比較晚,趕到宿舍餐廳時,供應時間已經快要結束了。但是正巧見到負責控管餐點的阿琳姊, 她說,你別急,還有一些煮青菜、餐包跟千層麵,還有十來分鐘,要是你不介意,我也不會介意,再說剩下來一點,不吃丟了還有些浪費可惜。操著東岸腔調的話, 速度快得像連珠砲似地,還沒說完就快手快腳地盛好了一盤晚餐給我。
當下我心裡萬分感激。在匆匆找了桌位坐定時,阿琳姊緩緩地走過來,問到:「不介意跟你聊一聊?」
我說沒關係,請便。
阿琳姊便好奇地發問:「我想要確定,你是……中國人?」
我回答,很好的觀察力。通常一般美國人都會把所有他們知道、喊得出名字的亞洲國家,統統先胡亂猜一遍,然後再一臉無辜地告訴你,你們都長得同一個樣子啊。
阿琳姊接著侃侃道來:「我在高中時,在一家中國餐館打過工,當跑堂小妹……我只學會一句中國話,可不可以說給你聽聽?」
我說好啊,心頭還在暗想,頂多了不起,就是「你好嗎」、「謝謝」一類的問候語。
出乎意料地,阿琳姊不急不緩,一字一字就像朗誦般唸出來:「Moo-Gu-Gai-Pan。」
我愣了一下,她看到我稍略吃驚的表情,以為我聽不懂她在講什麼,更加仔細地字正腔圓又重複唸了一遍:「Moo-Gu-Gai-Pan。」
這下終於給聽懂了,這位義大利姑娘家,她講的可是道地廣東話發音的「蘑菇雞片」。 接著,她就娓娓地描述蘑菇雞片的每一個細節;從滑嫩的雞胸肉片、拌炒油綠的豌豆、到那勾芡過的湯汁……那一道美國式的中國菜,在她的形容下,變得格外地鮮美。
阿琳姊回憶道,從前打工時,餐館老闆很賞識她工作辛勤努力的表現,和她待人接物的親切態度。在她收工下班前,都會為她準備一道蘑菇雞片跟一大碗白飯。她說,那盤蘑菇雞片的味道總是特別香,讓她忘卻一晚工作的辛勞,那盤蘑菇雞片,是她感到既溫馨又實在的犒賞。
述說完那一段回憶,她又很認真對我再唸一遍「Moo-Gu-Gai-Pan」。
「我這樣說,算不算標準?」
即使,那是廣東話的發音,但這時,不會去計較這麼多。我稱讚說,真是很標準,標準到人家不曉得,你到底是義大利裔還是中國人。
聽到這樣的稱讚,阿琳姊像是中了彩券一樣地雀躍開心,眉開眼笑又得意洋洋地從餐桌蹦起身。
「今天,我回去打長途電話給家人,要告訴他們一個好消息!」
「什麼好消息?」
「我會說中文!而且,還是被一個中國人給肯定……」 阿琳姊的眼光,泛著喜悅的閃爍。「看來,我老爸應該不反對,我去報考外交使節吧?」
好 久了,阿琳姊早就回到東岸去,而我也從學校畢了業。事隔了十來年,大家都流行用電腦網路上的社交網站,與遍布世界各地的親朋好友聯繫。我用 Facebook搜尋,找到阿琳姊的名字。留了一小段自我介紹。 結尾前,還不忘加上了一段像似密碼的關鍵詞:Moo-Gu-Gai-Pan
一天不到,很快地在電子信箱上,收到了回應:「That’s me!」
單單兩三個字的回覆,似乎又隱約地可以聽到,阿琳姊當時在餐廳熱情爽朗的招呼聲……(寄自加州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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